【战略家】梁锦松：人民币国际化是惠及香港还是祸及香港？

人民币国际化不应在自由兑换上急于求成

梁茵：我特别想提一个尖锐的问题。近期，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受到质疑。甚至也有人说可能它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位置，未来会被上海所代替。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是否港币受到的冲击最大？人民币国际化到底是惠及香港，还是祸及香港？您怎么看？

梁锦松：这一问中其实包含了两个问题：

一是货币的问题，就是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港币应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二，在中国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人民币的资金、企业都在全球化，上海可能会变成很重要的金融中心，那么香港能不能维持作为金融中心的地位？

这两个问题好像是在一起，但其实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因为货币和金融中心是不同议题。

谈及人民币国际化对港币的影响，我支持人民币国际化。中国的经济主体、企业以及资金都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全球化。我们的货币也必须起到能支持、推动这个过程的作用。以前我们看到，人民币国际化是以双边或多边的形式应用在贸易、清算领域出现，现在，我们希望人民币能变成储备货币，这是十分正确的。

我赞同人民币国际化支持中国经济全球化，这也是很必要的，但我不赞同在资本的自由兑换上急于求成。毕竟在全球金融市场中，中国的金融发展经验只是最近这几十年经济加速后才获得的，比起西方我们还稚嫩得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民币会很快达到完全自由兑换。我赞同人民币国际化支持中国经济全球化，这也是很必要的，但我不赞同在资本的自由兑换上急于求成。毕竟在全球金融市场中，中国的金融发展经验只是最近这几十年经济加速后才获得的，比起西方我们还稚嫩得多。现在全球金融的框架、规矩和惯常做法都是按照西方制定的。在我们能够比较公平地参与制定游戏规则之前、在我们自己国家的金融环境能够达到比较成熟稳定的状态之前、在监管人才的培养上达到比较先进水平的之前、在中国的公司治理能够达到一个比较成熟规范的程度之前，我觉得不应该把人民币的基本兑换提得太前。

支持人民币国际化，但不要过快地把人民币兑换。在人民币国际化这一长期过程中，国内需要有比较大的人民币资金池，在国外也要有大的境外人民币资金池。在同一个货币的两个资金池中间的对接和定价，以及体外循环究竟该怎么做？是个比较重要的课题。香港在这方面可以起到作用。

香港金融中心的发展受惠于过去几十年国家经济的发展，也得益于香港人的勤劳和智慧，以及英国给我们的制度优势。香港的金融法律还是沿用英国的法律，而英国法律就是普通法，在金融创新、金融监管在国际上都比较通用，国际投资者比较容易接受。

可以看到，全球范围内每一个时区的金融中心——北美是纽约，欧洲是伦敦，亚洲的国际金融中心主要是香港或新加坡。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施行普通法，普通法有其自身优势，比如有很多案例可以沿用，很多法律人才和法官也都有几百年的经验，还有鼓励创新的环境。所以说，香港有法制优势，是全球最自由的经济体之一。

中国庞大的经济体，完全可以存在两个金融中心。一个作为国内金融中心，一个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只要香港充分把握住中国经济迅速腾飞的机遇，加上我们制度和国际人才上的优势，我觉得完全可以两翼齐飞，为中国的金融做出贡献。

在吸引全球金融人才方面，香港还是比较有利的。在国家长期的人民币国际化、资金技术全球化、企业往外走过程中，可以利用好香港优势。国外的法律环境、营商环境跟内地不一样。香港仍可以为国家经济做出贡献。

在长时间内，上海是中国国内最大的金融中心。但只要人民币不能完全做到自由兑换，就会像东京一样，只是国内金融中心，无法成为国际金融中心。中国庞大的经济体，完全可以存在两个金融中心。一个作为国内金融中心，一个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只要香港充分把握住中国经济迅速腾飞的机遇，加上我们制度和国际人才上的优势，我觉得完全可以两翼齐飞，为中国的金融做出贡献。

香港可扮演金融创新角色，港币和人民币不存在矛盾

梁茵：在现阶段环境下，在企业投资方面，香港的优势最主要体现在哪里？

梁锦松：首先，需要讨论对于中国经济走出去而言，香港究竟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改革开放30年中，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以及香港企业一直都起着重要作用。香港一直扮演为国家吸引、筹集资金的角色，资金、技术、市场和人才从香港引进国内。另一方面，香港在境外人民币和境内人民币两个市场中间可以做适当的桥梁，把国家很多需要在金融上改变的、有系统性风险的，先交给香港去做试点。因为香港是可控可收的市场，既是自由市场，而自身体量又不大，监管的人才跟监管环境也比较稳定。

去年，A股市场有很大波动，但香港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需要停市，也不需要停板。在这方面，香港的金融市场可以扮演金融创新的角色，这也是中国政府所希望的。香港在国外做炒卖和做交易的经验比大陆多，我一开始是做交易员的，所以我知道高风险项目一般都要先放在香港。

此外，在股票、汇率、所谓的债券跟其他商品上面如何定价也很重要，香港则可以成为这样一个定价中心。

除了资金定价，还有风险对冲。国内有不同程度的限制，而衍生产品、期货、期权都可以在香港做。香港从资本形成的市场变成双向的资本形成市场，比如说“一带一路”，如果“一带一路”很多的企业都能在香港上市，通过沪港通、深港通等等，国内公司也可以在香港够买这些股权，这就是市场的功能。另外，在定价功能方面，境外人民币汇率和境外人民币利率，也都可以在香港做，香港可以通过不同风险对冲风险。除了金融市场，在企业国际化方面香港也有优势，比如很多咨询公司都在香港有自己的地区总部，有很深厚的国际经验。

香港企业可以在对外投资时扮演第三方投资角色。中国企业在海外如何树立先锋？事实上，很多国外投资者认为中国大陆的投资者“走出去”时经验很不足，对于中国企业来说，在海外做生意的手法和在国内不一样，在国外就很不适应。而国外投资者还是比较认可香港企业的，如果中国大陆投资者，再加上香港作为第三方投资者，可能对促成交易很有帮助，香港做生意的方法在国际上也是比较认可的。

至于港币地位，香港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港币和人民币不存在矛盾。在很多地方，法定货币跟流通货币可以不完全一致。

梁茵：金融改革和人民币国际化齐头并进，您在这方面有什么看法？

梁锦松：人民币国际化是必然趋势，人民币最终将成为储备货币。但是，我认为人民币不需太快自由兑换。因为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去有序发展境内和境外市场还不甚明晰。特别是在资产配置市场中，首先，需要有东西可以投资。至于港币地位，香港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港币和人民币不存在矛盾。在很多地方，法定货币跟流通货币可以不完全一致。就算有一天人民币完成了自由兑换，按照《基本法》，香港还是可以使用港币，可以在计算时设定法定货币是港币，流通货币是人民币。澳门有澳门币，但是流通的货币基本是港币和人民币。以后香港也会是这样，完全不存在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