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化的世界(二):北欧中东欧篇

2018年12月09日 14:22:57
来源:澎湃新闻网  

作者张硕松/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建筑、规划及历史保护研究生院硕士生

来源:澎湃新闻

二、北欧篇

瑞典的近况尤其值得我们观察和关注。

对中国民众而言,因发生“中国游客受辱事件”,瑞典前段时间真的是处于风口浪尖。那些看似偶然的争端摩擦其实都有迹可循,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提到瑞典,我们都容易想到,那是一个富裕的北欧福利国家。瑞典是欧洲人均接收难民庇护申请最多的国家:人口1017万(截至2018年6月数据)的瑞典,自2012年起总共接收了近40万难民,在这一轮难民潮中是对难民态度最友好的国家之一。

但瑞典警方列出了全国61处易受攻击禁区,表明那里的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枪击纵火毒品案件频发,仿佛变成了好莱坞电影中黑帮盛行的混乱社会。瑞典甚至成了特朗普口中难民接收的负面教材。又因为瑞典工会对劳动力有严格要求,以及语言及文化挑战,很多移民难以融入瑞典社会,更不被允许进入劳动市场。移民的经济困境是瑞典近期一系列社会问题爆发的根源。

人口老龄化、帮派暴力加上难民移民,使得瑞典的高福利政策越发捉襟见肘。

现在的瑞典正面临史上第一次政党变革的开端。与德国一样,对难民持包容开放态度的传统政党正在逐渐将自己的长年优势让渡给右翼极端政党。2018年9月9日大选,1917年以来牢牢掌握政权的社会民主党(中左翼),支持度只剩28%。

瑞典2018年大选初步结果。自上而下分别为:社会民主党、绿党、左翼党、温和党、中间党、基督教民主党、自由党、瑞典民主党。数字代表得票率。图片取自德国之声。

今年大选最大赢家是中左中右之外的第三势力。反移民的瑞典民主党(Sweden Democrats),得票率从2014年12.9%一口气增长到了接近18%,进逼第一大党。该党发源于新纳粹主义,但近年来重新包装了自己,并成功在2010年进入国会。瑞典民主党有着非常种族主义的倾向,提倡恢复单一民族,反对多元文化主义,希望严格管控移民。

还有更激进的瑞典新选择党(Alternativ för Sverige),由被开除的瑞典民主党党员于2017年成立,这是一个不强调政治正确而敢于谈论遣返移民的政党。

今年9月的大选之后,和德国情况类似,瑞典中左联盟和中右联盟都达不到组阁所需的半数席位。但是德国的情况是,社会民主党主席坚持拒绝重新选举,极力说服党内同志以大局为重,与默克尔的基民盟完成组阁谈判,共同围堵极右翼的德国新选择党。

但瑞典的中右翼联盟不愿妥协,与中左翼执政联盟组成联合政府。新上任的瑞典议会通过了对首相劳文(Stefan Lofven)的不信任投票,首相被迫下台,国家目前实质上处于半无政府状态,这使得瑞典的民粹主义变得更加强大。接下来国会议长代行首相职责,并挑选首相人选交由国会投票,如果四次提名人选都无法在国会通过的话,就必须在三个月内重新举行大选。

瑞典议会11月14日表决,否决了中右翼的温和党(Moderate Party)党魁克里斯特森(Ulf Kristersson)出任新首相的提名。

为争取更多右翼选民支持,在难民议题上,克里斯特森支持收紧难民政策。但是有三个中国养女的克里斯滕森,也不屑于与极右民粹主义为伍,他强调不会和瑞典民主党合作。因此组阁陷入僵局,各方都不愿意妥协,没有任何一个联盟能够获得超过半数席位。议长提名新首相还有三次机会。目前来看重新进行国会选举的可能性正变得越来越大。 

瑞典现象特别值得拿来观察。欧洲很多国家的右转源于经济问题,但我们观察一下瑞典会发现,其国民人均收入相当高,失业率很低,经济成长率2018年二季度高达3%左右。对一个发达国家来讲,这样的表现相当优秀。那为什么瑞典也会在这一轮右翼浪潮中沦陷呢?

问题在于人口构成的变化。瑞典传统以来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但现在全国1000余万人口中有将近18%不在瑞典出生,有四分之一人口的父母有一方不是瑞典人。人口数据预测,即使现在停止接受移民,瑞典人仍将在未来二三十年内成为瑞典的少数族裔。2015年进入瑞典的难民数量已经超过本国人口出生数量。

外国出生的人口占瑞典总人口的百分比。自上而下分别为:瑞典、德国、美国、英国、发过、荷兰、丹麦、俄罗斯、印度。图片来源:《经济学人》

瑞典的高福利一直吸引着外来移民,最早是芬兰人,但芬兰人对瑞典人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都属于北欧民族。后来进入了很多中国人,瑞典人开始感到不是很舒服。接着是土耳其人,现在是中东难民。在瑞典的很多城市,街边的小店铺,已经从卖瑞典热狗,改卖中东肉串(Kebab)了。这就引发了瑞典本土民族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他们认为这威胁到了瑞典本国的文化认同,瑞典传统本土文化和传统精神正在丧失。

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最近的中瑞摩擦是积怨已久的瑞典人排外情绪的一次爆发,一些瑞典人借着中国游客发泄了一下对所有外来移民的不满。

瑞典现象与意识形态变化关联不大,并不是说瑞典要放弃社会民主主义道路。很多瑞典人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诉求:恢复单一民族。这一点对传统政治经济学是相当大的一个冲击:即使经济表现非常好,种族/民粹议题依然会出现。人民的诉求不是经济,而是身份的认同。

三、中东欧篇

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全球范围内掀起民主化浪潮,随后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三十年前,所有人都认为东欧国家会欢欣鼓舞地加入民主阵营;但三十年后,这个进程似乎正在发生逆转。现在的东欧国家有着非常独特的民主形态,即徒具民主形骸,而没有民主精神。

(一)匈牙利

匈牙利总理欧尔班。 视觉中国资料图

今年4月,匈牙利总理欧尔班(Orban Viktor)在大选中轻松成功连任,他宣称大选胜利是给予匈牙利人民保护自己、保卫匈牙利的机会。欧尔班是匈牙利版特朗普,他一直以来都标榜自己是匈牙利乃至欧洲针对穆斯林移民的保卫者,警告欧洲如果放任移民进入,冲击匈牙利的人口构成,将导致严重身份危机。外界一直批评他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但他毫不在意。

欧尔班自2010年上台起就开始打压异见媒体。2014年开始,他不顾欧盟命令,坚决关闭边境,公然抗拒欧盟的难民政策。欧尔班表示匈牙利是基督教国家,因而拒收来自中东的难民。而中欧地区地处难民从巴尔干地区向西欧前进的中间地带,关闭边境就等于切断了难民之路,使得难民无法从陆路抵达对难民相对友好的德国和北欧国家。

具有挑衅意味的是,他选在2018年的“国际难民日”即6月20日通过法案:为难民提供协助的慈善组织、非政府组织、律师或者个人,将被刑事起诉。

针对这个法律,为捍卫欧洲的价值,欧盟于9月11日在欧洲议会正式决定对匈牙利启动制裁程序,最严重的情形下可剥夺其在欧盟理事会的投票权。欧盟从成立到现在从来没有针对任何成员国行使过这项权利。但是如果要真正制裁,需要欧盟28个国家全都通过。所以启动制裁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要让所有人理解到欧洲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但是,欧尔班在欧洲议会就此议题展开辩论时故意迟到,上台后更是火力全开,坚决反对欧盟的决定,求战不求和。欧尔班直接质问:“难道你们比匈牙利人更了解匈牙利吗?”如此宣战式的发言使其在匈牙利国内支持率更加高涨。

在欧盟内没有哪个国家的领导人像欧尔班一样在国内享有无上权力。而且,欧尔班现在俨然已经是中欧地区新右翼国家(匈牙利、波兰、捷克、斯洛伐克)联盟的领头人,几位国家领导人相互站台、响应、配合,关系紧密。

(二)捷克

捷克共和国总理巴比什。 视觉中国资料图

2017年大选,捷克版特朗普巴比什(Andrej Babis)正式当选捷克总理。虽然他拒绝了极右翼党派联合组阁的邀请,但他反移民、反欧元的旗帜鲜明,由他煽动的疑欧情绪更是对德法主导的欧洲整合派构成又一大冲击。

巴比什和特朗普一样,也是一位亿万富翁,身家41亿美元,比31亿美元的特朗普还多,是捷克第二大富豪。巴比什出身于社会主义政权时期的外交官家庭,毕业后加入情报部门,与苏联有密切关系。因此无论是在商人出身、反建制,还是在“通俄关系”上,他和特朗普都非常相似。

巴比什在2011年成立政党“不满公民行动”(ANO),矢志改革贪腐体系,所以其支持者跨越左右翼。他竞选时的三大主张是反贪腐、反欧元、反移民,还提出关闭边境,反对欧盟各国难民配额,强调欧洲没有难民的容身之处。巴比什钟情于波兰式的独裁政权,使捷克一步步走向极右民粹主义。他以商人手腕,善用国家资源,结盟各大财团,煽动选民不满欧盟的情绪,一系列做法像极了特朗普。

(三)奥地利

奥地利总理库尔茨。视觉中国资料图

奥地利政坛长期以来一直是保守党和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占据主导。

2017年,奥地利选出了全欧洲最年轻的总理、31岁的保守党人库尔茨(Sebastian Kurz)。新的极右翼政党奥地利自由党(FPO)也加入了保守党阵营组成的联合政府。与其他各国一样,难民危机助力FPO迅速扩张。但民众对库尔茨的评价两极分化严重,左派抗议人士谴责他的反穆斯林情绪,讽刺他是当代“希特勒”;而支持他的民众认为他年轻有为、自信阳光、敢想敢干也能干,可以带领奥地利取得新成就。

库尔茨能言善辩、精于权术又目标明确。25岁就进入联邦政府,27岁成为奥地利外交与移民事务部长。欧洲难民危机时,他联手邻国一起关闭了边境,切断了“巴尔干之路”。另外库尔茨还大力推进伊斯兰事务法改革,在全国颁布了面纱禁令。美国《时代周刊》不久前还将他评选为未来世界的十大领袖人物之一。

库尔茨的上台标志着奥地利十年来首度向右转,将使腹背受敌的欧盟更加头疼。(待续)

(本文2018年11月15日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华府工作小透明萝贝贝”,原题“川普化的世界(二)——北欧中东欧篇”。经授权刊用,并由作者重新增删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