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于正攻略

2019年05月28日 15:10:00
来源:凤凰国际智库  

文章来源:三声;作者:范琳琳、周琦

“璎珞讲的灵柏托梦,出自故宫御花园离藻堂西侧那一棵柏树的传说。根据《故宫知识200问》记载,乾隆皇帝每次南巡时,这树就变得灰白泛红,枯死了;而他一回宫,树又复活了。”

7月23日的晚上,于正发布的一篇关于《延禧攻略》桥段出处的文章,获得了网友近两千次的评论和点赞。

从7月19日在爱奇艺正式上线至今,《延禧攻略》的点击量超过8亿,在豆瓣获得了6.9分的评分,有40%的人给出了4星。

这追平了《像火花像蝴蝶》在豆瓣的分数,成为于正出品过的剧中评分最高的作品之一。而在综艺占据着绝对的关注度的上半年之后,略显沉寂的剧集市场中,《延禧攻略》成为了目前最具有爆款相的一部。

这可能是一部“不于正”的于正作品。“阿宝色”、“玛丽苏”、“剧情雷”等以往与其作品联系起来的特征在这部剧里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贴近历史的剧情和人物、精致质感的服化道,以及电影画面般的视觉效果。

作品转变的背后,这个在中国的电视剧市场耕耘了十三年,拥有最高话题度和最多争议的出品人正试图寻找市场热度和审美口碑间的平衡,新的内容创作模式和不同身份间的过渡。

而对于他的公司欢娱影视而言,通过《延禧攻略》,在不断变化的剧集内容市场和政策限制下,这个已经搭建起完整产业链的独立剧集制作公司需要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方法论,找到属于自己的行业位置。

“这不是一部宫斗剧”

2013年,于正计划做一部清宫戏,有关乾隆的外孙女,“和恪公主的一生非常传奇,她是乾隆的外孙女,在宫里长大的,又从宫里嫁出宫外,风光一世,我们甚至已经整理了十七万字的笔录”。

但在查找史料的过程中,于正渐渐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历史人物——令妃。“她嚣张的个性非常打动我,比如说皇后被废,这么大的事,她过生日去了,找南福唱戏敲锣打鼓的”。

史料记载的乾隆也与大部分的影视剧中塑造的皇帝形象不同,“他对大臣说的话很有趣,平时喜欢穿着小红鞋,拍cosplay画像,违背祖制招汉妃进宫,他所有的东西都很像现在的人”。富察皇后则是“集天下女子典范于一身”的形象,二人受束缚的爱情让于正颇为感动。

于正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有没有那种不是宫斗的宫廷小说,不是每个人都勾心斗角,像一部群像剧,每个人的性格鲜明,故事情节有趣,又能够传播正能量。”

这成了于正创作《延禧攻略》的原始动力,他希望做一种全新的尝试,创作一部全部桥段都来自于正史典故的作品。

在于正曾经创作和出品的40多部作品里,古装剧特别是清宫戏无疑是为他赢得最多声量也带来最大争议的品类。在过去十多年的创作过程中,在基本的价值内核之外,于正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创作习惯和创作方向,“最开始我很爱在画里找寻灵感,有一个阶段,我创作的灵感来源甚至只是人设。”从《美人心计》、《宫锁心玉》到《陆贞传奇》,在宫廷剧的外表下,这些作品又承载着言情、职场、宫斗等不同的题材类型。

于正一直憋着个想法,他想要认真做一部正剧,这是此前他还从未涉及过的类型。在近几年间,这种对新题材的融合和尝试在于正的创作中变得越来越多。

在2017年的“新欢娱”战略发布会上,欢娱影视发布了包括《延禧攻略》在内的8部新剧。其中,除了历史正剧《延禧攻略》,还有用偶像剧的手法拍摄正剧剧本的《皓镧传》,电影质感和青春偶像剧情的结合《烈火军校》等等。“每一部我都想尝试一种不同,看观众最喜欢什么。”于正对《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说。

另一方面的考量则在于政策对古装剧整体把控的收紧。宫斗、放大人性的阴暗面、虚构历史等内容被叫停,这让古装剧的创作受到了更多的限制。

于正需要找到一种更为保险的内容呈现方式。在《延禧攻略》中,大的历史故事框架被保留,比如乾隆的荔枝宴等。而人物设置上,几位主角魏璎珞、皇帝、皇后、娴妃,都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历史人物的原貌,“皇后的很多台词,都是原历史人物孝贤纯皇后说过的话”。

有时候也会采取反向创作的方式,先设计一个大致桥段,然后到历史中寻找相似的内容。比如在剧中,璎珞陷害傅恒送他椒盐的桥段,就是从历史中找到了祭祀的仪式上“胙肉”上不能撒盐的习俗作为依据。

为了让剧情更有浓度,一些适度的改编必须要进行。比如将历史上高贵妃的僭越夸大,给历史中“只有功勋没有个性”的傅恒赋予“守礼”的性格,以便形成更为丰富的人物关系和互动。

创作的边界变成了极为重要的问题。“我是一个容易天马行空的人,所以必须要有人来拉住我。”于正说。

一个3人的编剧团队被组建起来,由于正担任编审,负责整体桥段的把控,历史顾问负责查找和对照史实,最后由执笔编剧成稿。“有的时候我们也会争执,比如我想到了一个桥段,会被他们极力反对,认为这种根本不可行。”在7年前,这样的争论发生在微博上。《宫锁心玉》播出后,这位历史顾问向于正发了很长的一段私信,指出了剧中存在的历史错误,而现在,于正将这个环节放到了创作的过程中。

这并不是于正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创作。尽管《凤囚凰》改编自原著小说,但是为了尽可能地还原南北朝时期的历史风貌,于正就以创作小组的方式和现在的团队进行了合作。

担任主笔编剧的周末是于正的徒弟。在过去两年,剧本创作之外,带徒弟和对内容进行编审成为了于正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他变得平和了很多,热度和口碑呈现出的矛盾曾经困扰过他,但现在创作回归到了更原始的诉求中,《延禧攻略》掀起的巨大讨论度甚至在于正的预料之外,“更享受每一次创作本身。”

新的美学

2017年6月,《延禧攻略》在横店影视城正式开机,剧本之外,于正的要求很明确,他要做一部不同于以往的剧。

过去,于正的剧往往饱和度高、色彩艳丽,爱用大量的鲜花营造出色彩斑斓的梦幻感。《美人心计》主色调为金、银两种,《笑傲江湖》则五彩斑斓,这样的画面美学甚至被很多人总结为“于正美学”。但同风格调色在影视剧中被大量模仿和滥用,导致观众审美疲劳,曾经的”美学“变成了“阿宝色”。

《延禧攻略》筹备之初,于正就提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审美要求,“我要在这个剧上有所突破,做到大家模仿不了的感觉”。

这也让《延禧攻略》在视觉上看起来不那么于正,偏暗的调色,和低饱和度的画面,采用了大量多景深和复杂背景构图。在造型上,也用“小两把头”发型、“一耳三钳”、绛唇妆等等化妆造型和服装设计力求最大程度还原清朝真实的宫廷服装。

“要有昏黄的老照片的感觉。”于正对《延禧攻略》的整体色调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挑选导演时,摄影出身、拥有《缉毒精英》、《阳光警察》等作品的惠楷栋跳入于正的视线。

“为了能够将该剧中场景、道具、服装的美展现出来,我特意降低了饱和度,”惠楷栋对《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说。此外,还采取了在镜头上加滤纸拍摄的手法,这种方式多用于电影摄影,在电视剧中并不常用。

在对画面质感的严格要求之外,于正对导演创作给出了很大的空间。惠凯栋表示,“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很信任我,有想法都会尽量满足”。

担任过《军事联盟》、《天下长安》等作品美术设计的栾贺鑫则成为于正实现审美突破的另一个助力。

于正和栾贺鑫第一次见面时,于正给了栾贺鑫十余张明清的建筑画作参考,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的是,栾贺鑫一下返还了五十张建筑剖面图,精细程度让于正都感到惊讶,“我当时都震惊了,我说这得多少钱啊?”

《延禧攻略》中,除了养心殿的主殿,其余场景全部由剧组搭建而成。甚至因为不满意横店的御花园,于正让剧组重新搭建了一个。这使得在后期制作阶段,最繁重的工作竟然是给所有的宫殿加上屋顶。

在过往的剧集制作中,于正一直对于服化道有着极高的要求,在《延禧攻略》中,这种要求变得更为严苛。

《延禧攻略》在服化道上的总投入近1亿,剧中乾隆的扮演者聂远所穿的一件龙袍运用了18种的绣法,仅仅这一件衣服的造价就超过了37万。为了最大程度复原历史制作细节,正式开拍前半年,于正已经开始为服装和道具奔波。服装的制作需要运用到大量的已经面临失传的传统工艺,为此于正前往了多地,拜访民间的传统手工艺匠人以寻求他们的帮助,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几位在故宫负责文物修复的绣娘。

“很多道具都是我们借来的,保存完好拍完又原封不动地还回去。高贵妃的储秀宫里有一块石头屏风,这种石雕技艺已经要失传了,我们专门找来师傅雕刻,但是因为是搭的景,这块屏风最后只能原地敲碎,真的很心疼。”于正说。

欢娱的方法论

在《延禧攻略》的创作过程中,于正无疑起着决定性的主导作用,但其想法能够在制作中得到充分落实却是欢娱影视的整条产业链在背后充分运作的结果。

打造平台和产业链是欢娱影视CEO杨乐在创业初期就为公司定下的基本策略,围绕原创剧本和IP两个源头,这条综合产业链包含了影视制作上中下游的各个环节,从剧本创作、选角到影视制作的各个部门,甚至是更下游的营销宣发、明星经纪和衍生授权,杨乐希望这些内容都可以在欢娱的体系里直接完成,“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欢娱都可以自己完成。”

比如,在《延禧攻略》中,剧本由于正带领的编剧团队完成,演员吴谨言、聂远、许凯以及导演、美术指导等都签约欢娱,拍摄、剪辑、营销、发行等环节均由欢娱影视的专业团队直接操作。

杨乐带队主导了《延禧攻略》的海外发行。去年10月,杨乐和团队带着《延禧攻略》奔赴戛纳电视节,成功拿下了欧美、北美、亚洲国家的发行市场。在杨乐的规划中,海外发行未来将会是欢娱极为重要的业务板块之一,“欢娱影视非常重视海外发行市场,这块业务占我们公司整个业务的1/3。对于欢娱来说,我们希望能通过自己的产品来输出我们的饮食、美食、服装文化,打造华流文化”。

剧集中最为亮眼的服装则是由欢娱影视在横店的服装间承接,这个有着近千名员工的服装间只服务于欢娱旗下的影视项目,仅为了筹备《延禧攻略》,就有两三百个人提早进入服装间准备。

过去六年间,欢娱影视的体量迅速扩大,公司面积从168平到2300平,并拥有超过1000名员工。这家公司拥有着复杂的部门和庞大的调动系统,它远超过了工作室的定义,成为一家综合性的剧集制作公司。

互联网视频平台的兴起,台网关系的转换,资本市场对内容公司的追捧以及政策的变化都让欢娱面临着不断变化的市场环境。新一批的剧集公司正用更为垂直的品类以更快的速度明确自己在市场中的位置,主导青春剧的小糖人和希望在犯罪悬疑领域有所建树的五元文化是其中的代表。在综合产业链的搭建上,柠萌同样在探索自己的方法论,嘉行剧集和艺人的结合则已经有了一些成功案例。另一方面,资本也让内容公司更快地和平台捆绑在一起。

对于资本,杨乐保持着开放而谨慎的态度,欢娱也是这个行业中为数不多地尚未融资的公司。“人始终是最重要的,资本最疯狂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抢人,欢娱之前提出了‘影视新力量’计划,一直希望引进优秀的导演、编剧、美术、演员,包括发行、营销等人才。现在也证明这对于想要做平台的欢娱影视是对的,只有有人了才不会缺钱。”杨乐对《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说。

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是,作为欢娱招牌的于正某种程度上降低了市场对于欢娱这家公司的品牌认知度,与此同时,政策的不断调整,让欢娱的拳头产品古装剧必须尽快适应政策变化。在于正个人创作速度放缓的情况下,如何进一步完善欢娱的方法论,实现作为剧集公司的品牌效应,成为这个阶段杨乐和于正都不得不考虑的一件事情。

对平台属性的不断强化成为一种方式。这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内容品类的进一步丰富,二是产业链各环节的进一步完善。除了原创剧本之外,在于正为首的文学团队审核下,欢娱持续挑选和签入新的IP,电视剧之外,杨乐表示,欢娱也将在网大等其他内容形式上有所尝试。杨乐同时表示,欢娱将在编剧、导演、演员等不同领域继续签约更多新人,也会考虑以投资的方式对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做进一步的补充。

一定程度上,《延禧攻略》是验证欢娱方法论的代表成品之一。它是上一阶段平台体系搭建和垂直产品定位下共同打造的产物。

杨乐正在思考,下一阶段,如何在经验、灵感主导的影视制作流程的每一个环节上总结出更为标准化和工业化的方法论,这具体包括着对各个操作环节经验的梳理,甚至形成一套工具书。“就像好莱坞每个岗位都有自己的职责,我觉得在国内有一天一定要这样。相比于其他影视公司,欢娱影视做这件事的优势就在于我们的岗位都是固定的。”

另一边,于正寻找着更合适的创作节奏,更有趣的创作方式以及新的身份定位。最近,他喜欢在历史资料里找灵感,但他想着下一部剧的创作能够更多融入自己的人生经历。逐渐转换的身份改变着原有的工作节奏,除了一年写作一个剧本,他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编审和带徒弟上。

对于欢娱和于正个人而言,《延禧攻略》可能依然算不上是一个最优解。但无论如何,这可能是过去几年中于正最接近答案的一次,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敢打开弹幕看的自己的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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