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参考 No.166
No.166

正在变形的西方世界:
英国脱欧让危机不再深藏

The Deformation of the Western World

作者:王朔 2016年6月29日
国离开之后,摆在欧盟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艰难前行,要么就此消亡。

一场公投将西方社会的弱点尽显眼前:越来越缺乏进取精神,精英民主陷入困境。而观察者看到的是,如果西方国家开始人人为己,愈加孤立排外,那么西方的传统价值观将因此褪色甚至消亡,现行的国际政治秩序或许因此而解构。

因此,问题不在于英国离不离开欧盟,而在于其背后所透露的危险趋势。或许,这场金融危机压根就没有结束,而是仍然在发酵传递,在社会和政治领域才刚刚开始。

即便再投一次,亦不大有翻盘的可能

就在6月24日英国举行“脱欧”公投前日,几乎所有政治精英、专家学者还都认为可能性不大,甚至一向敏感的金融市场都跟着押错了宝。而当公投结果尘埃落定、“脱欧”已注定成为现实时,各方舆论又开始忧心忡忡。

和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一样,很多人有这样一个担心:“英国‘脱欧’可能不仅是欧盟解体的开始,也是整个西方政治文明瓦解的开始”。

一切真的是这样吗?首先先要看懂几个误区。一是认为英国公投“离欧”只是一种技术上的偶然,如果再投一次结果会不一样。实际上,英国“疑欧”本就由来已久,海峡不仅从地理上更从心理上将英国与欧洲大陆隔绝开来,数百年的大英帝国也一直坚持“光荣孤立”。正如英国前首相丘吉尔所言,英国与欧洲的关系从来都不是“of”而只是“with”,即“我们和欧洲在一起,而不是属于它,我们同它利益与共,但并不被它吸纳。”

6月24日,支持脱欧的英国民众为公投结果欢欣鼓舞。

从四十年多前正式加入欧共体开始,英国就一直将一体化视为放大自身权力、促进经济繁荣的工具,甚至就像联合国和IMF这样的组织一样,从来就没有赞同过欧洲大陆国家所追求的政治理想。而且,在实践过程中,英国也一直主张保持有限合作的政府间主义,而非走向“欧洲合众国。可以说,英国人基本上都是“疑欧”派,这已经是一种“政治上的正确”,与党派色彩并无关,其中的差异只在于留下或离开,或是用英国的方式改造欧盟,或是干脆撇开包袱重归自由,这两派意见基本上势均力敌。所以英国 “脱欧”的结果,看似偶然,其实只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再投一次,亦不大有翻盘的可能。

尽管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卡梅伦也是对的

二是认为卡梅伦发起公投是不负责任的行为,结果引火烧身。可能恰恰相反,至少从英国的角度看,卡梅伦此举是基于英国当前的现状,为维护英国自身利益所做的一个决断。诚然,卡梅伦发起提出并践行“脱欧”公投是冒了巨大风险的,毕竟他自己在保守党属于“留欧”派。但对保守党而言,正是由于卡梅伦通过苏格兰“独立”公投和英国“脱欧”公投,巩固和增强了保守党的地位,彻底打压了工党的势头,保守党才能再次执政,甚至在当前欧洲政坛中少有地实现了一党单独组阁,可谓有效地保证了政策的延续性,这对危机之后的英国总体来说是有益的。

而且对英国来讲,当下欧元区为核心更紧密的一体化进程越来越对英国不利,金融监管、银行业联盟等成为束缚英国的“紧身衣”,而由债务危机、难民危机、安全危机等等不但越来越让英国人感到不安,也愈发威胁到他们自身的利益,民众之中、党派之间乃至保守党内部对于英欧关系的意见愈发相左、争执不断。在卡梅伦眼里,既然没法弥合分歧,不如铤而走险,以公投的方式一揽子解决这一长期困扰英国的难题,换取未来相当长时间的政治一致,尽管可能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毕竟这是要有相当的勇气和担当的。因此,卡梅伦的离开更像是一个带了那么点悲情的色彩 “英雄”。

欧盟实力大损已定,但不会四分五裂

三是欧洲一体化将严重倒退,欧盟很快将四分五裂。这不免有些夸大其实,至少是言之过早。诚然,英国作为欧盟三大成员国之一,同时也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核大国,如果离开欧盟,欧盟必然实力大损,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各个方面不可避免被波及。但是离开了英国的欧盟就不能存在下去了吗?显然不是,尽管英国的“自私自利”给欧盟添了麻烦,至少让许多成员国的反欧声浪渐高,本就因欧债引发的信任危机因而将进一步发酵,离心力与向心力的拉扯更为剧烈,但“多米诺骨牌”效应发生的可能性不大。

其一,英国本就与欧盟若即若离。除了由来已久的“疑欧”,英国在事实上也占据着欧盟成员国的诸多例外,比如不加入欧元区,不加入共同农业政策,不执行对欧盟的福利政策,甚至可以不被强制加入更紧密的一体化等。或许真正联系英欧的,以及英国一直感兴趣的,也只有共同大市场,其他似乎都不是那么的重要。既然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那么离开也就自然没有那么难。

其二,并不是谁都能够“脱欧”的。国力不同,国情也自然不同。2015年,希腊就是否接受国际债权人的救助协议举行全民公投,虽然大多数人表示反对,但最后在诸大国的强压下最终只能改弦易张。对希腊这样的重债国来讲,离开欧盟将意味着一朝回到解放前,最终被债务压垮;中东欧一些尚未加入欧盟的国家还在努力争取加入,而已经加入的一些还在争取加入欧元区,因为欧盟能给他们提供安全保护和发展的机会;对法德来说,它们本就是一体化的核心,也是受益者,过去是关乎战争与和平,现在则关系到理想信念,更关系到现实权力;即便是北欧国家的挪威,虽然没有加入欧盟,但照样要付费进入单一市场,而且还没有任何发言权。

英国能离开,是它有条件也有能力这样做,别国要想复制绝非易事。

其三,欧盟或更因此轻装上阵。债务危机以来,欧洲一体化已显现出两种速度,核心和外围的,英国往往就像“刹车踏板”,一旦认为自己的利益受损就要出来抗争,事实上对欧盟起着很大的掣肘作用,让本就越往前走越不易的一体化进程显得愈发艰难。英国离开之后,摆在欧盟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艰难前行,要么就此消亡。而回顾历史,往往越是遇到危机,一体化越能知难前行,有所突破。离开了英国的欧盟,阵痛当然不可避免,但亦非不能因此而“破茧重生”。

四是,世界经济和国际格局将因此而发生根本改变,甚至像刚刚过去的金融海啸一样。这还远谈不上。对英国和欧盟自身来说,公投带来的影响不可避免,但无需过于夸张,因为一切还只是开始,未来尚有太多的变数不确定性。英国从公投到真正完成“脱欧”仍然需要时间,至少要两年或者更长,而且在今年十月保守党选出新首相之前不会启动这一进程。从短期看,这种不确定性或引发一定的波动,而且在新的英欧关系条约签署之前,市场将持相对谨慎态度,也一定程度影响对英欧的投资。

伦敦金融市场的地位并不会根本改变,仍然是大西洋两岸金融往来的枢纽。

一旦英欧进入谈判且前景变得可预期,波动将会很快平息,并不会产生再一次“雷曼冲击”的效应。此外,在政治上,英国仍然是美国的亲密盟友,与欧盟仍会保持特殊的关系,毕竟英美之间毕竟同根同源,而英欧之间紧密联系也不是公投说拆散就能拆散的。特别是对欧盟来说,虽然实力受损,但仍然将是国际舞台上重要一极,或许少了英国这个时不时“拉后腿”的成员国,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或许变得更有效率,也更容易达成一致。因此,短期而言,世界经济和政治格局尚不大可能因此而发生重大变化。

英国公投决定脱离欧盟,之后首相卡梅伦宣布辞职。

如果人人为己、孤立排外,西方传统价值观将褪色甚至消亡

无疑,欧洲和西方的命运正在经历关键的节点,英国脱欧这场令全球为之瞩目的巨变,让世界的思考变得警觉而严肃。东方并非纯粹的旁观者,但所谓旁观者清,从外围的角度看,西方社会的演进变化值得及时总结。

一是西方社会可能越来越缺乏进取精神。在这次公投中,持“脱欧”立场的多为年长者,而持“留欧”立场的主要是年轻人。对年长者来说,他们更关心眼下的利益,希望能保持现有的福利和医疗水平不降低;对年轻人来说,则更考虑自己的未来,期盼能通过欧盟得到更多的工作岗位和发展机遇。其中的分歧更像是一个分蛋糕的游戏,到底是应该先把蛋糕再做大一些,还是先紧着这个蛋糕分。这本无可厚非,不同的人群的利益关切点不同。

目前在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在西欧,人口出生率连年降低,老龄化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种一人一票的直接民主中,很可能产生一种“就老不就小”的趋势,长远利益更多屈从于眼前利益。而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如果只想一心维护自己已有的利益而不思进取,甚至止步不前,那么等于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英国的“脱欧”公投是这样,法国的劳动法改革遭民众强烈抵制也是一样,这恰恰暴露了当前西方社会的一大弱点,或许这正是导致“东升西落”的部分原因。

二是民粹主义将成为西方的致命伤。当前英国乃至欧洲所面临的各种问题,无不与2009年那场金融危机有关。

换言之,危机在金融层面已经过去,但全球仍然处于低增长的经济危机,而经济不景气必会导致原有社会矛盾的激化,其中包括民族矛盾、宗教矛盾、贫富矛盾等,当然也必然会由此反映在政治生活中,甚至酝酿政治危机。

考察英国“脱欧”民众的主要诉求,无非是自身原有的利益受到了冲击,所以说到底政治问题还是由经济问题而来。其实不只是英国的独立党,法国的国民阵线、德国的选择党都在迅速崛起,或者登堂入室进入地方议会和政府,或者即将参与大选争取执政,荷兰、意大利、西班牙、奥地利等等都有这种反体制的声浪。美国的特朗普更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如果西方国家人人为己,孤立主义盛行,那么西方社会传统价值观将遭颠覆,现行的国际政治秩序也或许因此而解构。因此,问题不在于英国离开欧盟本身,而在于其背后深藏的危险趋势。这场金融危机或许压根就没有结束,而是仍然在发酵传递,在社会和政治领域才刚刚开始。

2016美国总统参选人特朗普(左)和希拉里。

三是西方精英民主陷入困境。在许多西方国家,政治大众化、碎片化成为一种潮流。人们对主流政党不满意,对政治精英们不满,甚至为了不满而不满,为了反对而反对。也就是说,无论政府做什么,亦或做与不做,民众都不满意。传统政党越来越难以独自领政,甚至是左右对立的两个党派联合组阁,这在欧洲已经是一种传统。即便是英国的保守党,仍然是受到了这种民意的左右。社会的撕裂会造成政治的分化,而政治的分化必然制约政策的合理性,最终会进一步加剧社会的撕裂。

精英政治日益被大众政治所取代,其中公投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让所有人来决定,这就有可能会发生如托克维尔所言的“多数人的暴政”,因为并不是多数人的选择就是正确的选择,也不必然成为政府的决策,这就是代议制民主为什么要存在的原因。而现在,这种合理的制度越来越变得不合理了。

欧盟在2012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因为它本来就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个伟大创造,或许存在一些缺陷,但其存在的意义无人能够否定。英国“脱欧”虽然出乎意料,也只是给欧盟的发展方向带来的一定变数,或许那只是下一个起点。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果业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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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欧洲经济、欧洲一体化及法国问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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