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潇雅 凤凰国际智库德国观察员
编者按：
在德国，PEGID被称为“爱欧洲，西方反伊斯兰化运动”。
发起之初，参与者不过数百人，在恐怖袭击事件频繁发生后，参与游行的人数迅速膨胀到几万人。的确，对于德国人来说，难民的涌入已经切实威胁到了当地文化的存续，但PEGIDA运动爆发的深层次原因在于民众对精英政客、政治体制和难民政策的不满。
长久以来，德国东西部发展差距巨大，而政府为了稳住就业率一味追求低收入岗位的增加，使得东部生活水平迟迟不见起色。PEGIDA支持者不仅是为“反欧洲穆斯林化”奔走疾呼，也是在表达自己对长期“低政治参与感”的失落与不满。
而欧洲频发的恐袭事件激起的反伊斯兰化浪潮，又给了极右翼政治党派可趁之机，从奥地利大选到今年法国大选，打着“反伊斯兰化”、“反移民”口号的极右翼政党候选人支持率一路攀升，民粹主义情绪漫布整个欧洲。
本期《与世界对话》栏目，生活在德累斯顿多年的凤凰国际德国观察员聚焦“欧洲反伊斯兰化”运动，亲临PEGIDA游行队伍现场，解读其背后的根源及运动对德国乃至世界的的影响。
游行民众集聚在德累斯顿剧院广场Theaterplatz（来自PEGIDA的Facebook官网）
走进德国游行队伍，停止伊斯兰化呼声不绝
今年三月，智库观察员在好友的陪伴下来到PEGIDA游行队伍中间。德国柏林时间晚上18:30左右，德累斯顿的夜幕渐渐降临，参加游行的市民从德累斯顿及周边小镇赶来，现场一片嘈杂。广场中央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演讲台，手持各种旗帜或标语条幅的德国人上前将演讲台团团围住，他们大多有些岁数了，灯光打在他们脸上，显现出细密的皱纹。
城市灯火通明，但此刻的夜色并不温柔，每一条标语都带着呐喊的味道——
“Stoppt die Islamisierung Europa！（欧洲停止伊斯兰化！）”
“Lügenpresse（媒体谎言！）”
“MERKELmach endlich die Clinton（默克尔终将成为下一个希拉里！）”
“欧洲停止伊斯兰化”的标语与简易演讲台
PEGIDA游行活动都是在警察局申请报备过的，为了维护游行正常有序地进行，游行队伍周围配备了大量的警力。十几辆警车布置在广场四周靠近路边的位置，更有几十名警察荷枪实弹地站岗，高度警觉地留意周遭情况，以防游行队伍中出现骚乱或恶性袭击事件。
沿街游行真正开始之前，PEGIDA的领导人走上演讲台，发表颇具煽动性的讲话以激起参与者的情绪。卢茨·巴赫曼是PEGIDA的发起人，在主持人介绍后他率先上台，言辞犀利地抨击了默克尔的“难民政策”，期间，台下的民众不时高呼予以回应——“Wiederstand！（抗争！）”。
第二位演讲者把炮火对准了默克尔，指责她将难民引入德国。但他似乎也不喜欢社民党（SPD） 的代表马丁·舒茨，颇有些激动地抨击他作为“前欧洲议会长”的身份，指责欧盟只注重经济的整体发展，而不体恤百姓。唯有另类选择党（AfD）得其垂青，在他看来，只有另类选择党心系民众，能充分保障当地人的权益。
这些演讲未必逻辑严谨，措辞也算不得优美，但偏偏说到了台下人的心坎里去，直说得本该耳顺而知天命的老头老太们群情激奋，虽然口口声声“非暴力”，但观其神色，十之八九已是心绪难平。
目前为止，PEGIDA游行还在继续，但规模和影响力都稍有削减。而反对PEGIDA的声音也从未中断，仍有许多德国人认为德国有责任和义务帮助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战争避难者，这才称得上大国风范。在反PEGIDA者的眼里，支持该运动的人们不过是在表达一些经不起推敲的观点，一味地仇视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物。
难民潮的确是“反伊斯兰化”运动蓬勃发展的导火索，屡次发生的恐袭事件使人不自觉地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支持者认为恐怖分子很可能伪装成难民。自难民纷纷进入德国以来，恐袭事件发生次数被不断刷新。然而，难民之于德累斯顿，就像是氧气之于火种，不满和焦虑是早已埋下的可燃物，就等着在某个契机爆发。
游行队伍井然有序，队伍的最前面是两位残疾人士，目的在于贴近“非暴力”的口号
为何“反伊斯兰化”浪潮偏偏起于东德？
德国东部自1990年统一以来，心理落差久久不能消除。东西德统一后，西德的产品大量涌入东德，东德的商品几乎一夜之间都从商店里下了架，东部失业率更是一度居高不下，贫困人口日渐增多。统一前的美好期望变成失望，部分东部人口始终不能融入统一后的德国，他们对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心存不满，沦为“统一的失败者”。
柏林墙倒了近三十年，东西部之间却依然矗立着不可逾越的透明高墙。2009年，德国权威民意调查机构“福萨”曾公布一组叫人大跌眼镜的数据：46%的东部人认为他们的经济状况比统一前更差，甚至72%的东部人直接表达了对社会现状的不满意。转眼八年过去，这一情形并未好转，反而在几次经济危机中愈演愈烈。
东部人的工资水平还是低于西部人，根据2016年发布的数据，德国东部6个联邦州的薪资待遇全部都在德国平均线以下。而对于德国西部来说，为了加快东部建设，德国政府一度向西部人民征税。“被支援”东部的西部人民难免觉得有失公平，视东部为累赘。如此一来，东西德之间反倒是偏见积怨胜过同胞情谊。
举着口号的示威群众
前有高物价、低收入、老龄化，后有难民涌入带来安全与经济两方面的隐忧，德国东部省份可谓是两面受敌，自然对难民的到来产生剧烈的反响。
民众的呼声也不曾得到政治精英的重视，这在很大程度上引发了民众对参政大党的不信任，这也是为什么以PEGIDA为代表的反伊斯兰化运动兴起后，以“勇于面对真相”为口号的的德国选择党（AfD）支持率一路飙升的原因。
德国目前的失业率其实不算很高，但这其中掺杂着大量的水分。政治精英们眼见失业率一路飙升，忙不迭创造了大量低收入岗位。有媒体报道，当记者提到统一后的前东德人获得了自由出境旅游的权利，而前东德人则回应道：“收入低也没能力出去旅游。”
德国政府无法满足民众想要改善低收入群体薪资水平的需求，为了扭转青壮年劳动力缺乏的困局，仍然大量接收难民。普通大众与政治精英之间的矛盾由此而生，隐忍多年的东部民众终于按耐不住，举起旗帜走上街头，用“非暴力”的手段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
在PEGIDA的支持者们看来，他们无疑是德国社会的中流砥柱，在“难民政策”已然具有效力的情况下，只有他们“众人皆醉我独醒”，毅然挑起了“反欧洲伊斯兰化”的大旗。当被问及长期的游行是否冲击当地旅游业，致使酒店和餐饮业受损时，有支持者直言：“PEGIDA运动比酒店重要，这没什么。”
但这经济发展关乎生存大计，当真无所谓吗？据德国之声报道，德累斯顿旅游人数在连续六年增长的情况下，于2015年首次出现了回落，全年游客总数减少了3%，反伊斯兰化运动对当地旅游业的影响可见一斑。而游客数量的骤减还会损害酒店行业、餐饮服务业及日用品奢侈品销售等，致使税收减少、失业率上升，继而进一步严重阻碍东部经济的增长。
长此以往，势必形成难以打破的恶性循环——经济越低迷，人们越不满，对精英阶层的意见也就越大。表达政治诉求无可厚非，但盲目加入“反伊斯兰化”的浪潮，将一切错误归结于难民与难民政策却绝不是长久之计。
AfD党主席费里克·佩特里（右一）（来自德国一台官网）
对于欧洲和世界，“反伊斯兰化”运动是祸是福
当“反伊斯兰化”运动在德累斯顿“大放异彩”，世界的其他角落却仿佛对此从未有所耳闻。多数人或许听说过PEGIDA，却想象不出它的威力，更不可能知道相较于诸多同类示威活动，PEGIDA已经算是相当长寿了。
尽管PEGIDA运动没有严密的组织，还打着“非暴力、要民主”的旗号，但早已“深埋”民粹主义之根，这在逆全球化思潮一再掀起的当今社会，本身就意味着危险。自难民危机爆发以来，大量穆斯林人口进入欧洲，不仅带来了经济、社会方面的问题，更催生了当地民众与难民之间的矛盾。
极右翼政治组织趁机发难，打出“反伊斯兰”的口号，以此吸引民众对自己的支持。截至2017年4月，德国“另类选择党”（AfD）以8.2%的支持率仅次于基民盟（CDU）和社民党（SPD），成为德国第三大政党。尽管五月份AfD的支持率有所下降，但依旧位列前五大政党之一。这个最初不被德国主流政党认可的新兴政党，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在德国是前所未有的。
英国脱欧、难民危机、恐怖袭击，欧洲似乎进入了多事之秋，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的表象下一片波涛汹涌。2016年4月，前党魁有着纳粹背景的奥地利自由党大呼“反移民”，却在总统选举首轮投票中以36.4%的支持率稳居第一。尽管自由党最终败下阵来，但其候选人得票率高达49.7%，分明标志着欧洲民粹主义极右翼政党势力的增强。
奥地利大选开启了潘多拉之盒，无论远在美国，还是近在欧洲，民粹主义都呈现急剧上升的态势。今年5月7日法国大选，马克龙击败勒庞胜出，这显然有利于欧盟的稳定，但国民阵线虽败，其幽灵仍徘徊不去，右翼势力依旧在整个欧洲暗泉涌动，这不过是又一次“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式的”暂时稳定，欧洲前景仍未可知。
向左还是向右，对于欧洲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难题。中庸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历史上的欧洲，总是要么太左，要么太右。二战前夕，过于保守的绥靖政策放纵极端激进的纳粹思想，使一场本可以扼杀在摇篮里的战争愈演愈烈，以波兰为起点，向欧洲及世界蔓延，造成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以史为镜知得失，六十年一甲子，欧洲兜兜转转似乎又陷入了相似的境地。
面对萧条的经济、不受重视的民意、脱离群众的精英政客以及防不胜防的恐怖袭击，欧洲右翼势力顺势再起，将诸多问题全盘归咎于少数外来群体。从“反犹太人”到“反伊斯兰化”，其本质不过是转嫁矛盾，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应对方式，较之过去依旧看不出有何高明之处。
使人心惊之处在于，欧洲内部的“家务事”本就难以厘清头绪，外部却还有诸多不可控因素。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政策偏向不明、恐怖主义问题蔓延全球、朝核问题宛如一颗定时炸弹、中东分分合合又现新格局。国际局势大有危如累卵之势，世界历史的车轮就在十字路口，稍有不慎，就将走入岔道。
文字编辑：倪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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